如苏州吴县名士都穆,少从吴宽诸公之门,酷嗜山水,所至辄选名胜者以游,倘徉其间,极幽遐奇诡之观。尝游华山,有泉出窦间,饮之甘洌,名涼水泉。众倦甚,道士持茗来献。游灵谷,山中桃李盛开,而幽花异卉纷错其间,午饮,方丈饮以香茗,叫做“八功德水”:一清、二冷、三香、四柔、五甘、六净、七不饐、八除。游山揽胜,有僧、道进茗,间得山中佳泉。山水之乐,茶泉幽趣,启迪文人性灵生活,其中深意,不言可喻。
明代中叶以还,禅风渐起,梵宇静室所在,遗留丰硕可观的茶诗文,如王守仁:“僧屋烟霏外,山深绝世;茶分龙井水,饭带石田砂。香网云岚杂,
窗高峰影遮;林栖无一事,终日弄丹霞”(《径山志》)。陈言:“枕水轩窗面面幽,六尘飞不上帘钩;一声清磬海门晓,数点残灯山寺秋。莴笋荐香茶可啜,蒲团作榻倦堪投;灵观阁上凭看,宦海奔驰若个休”(《金山志》)。徐问:“胜处楼台喜再登,竹边又见旧时僧;禅门妙法性心解,石鼎新茶水火蒸。多病山林甘阗寂,生平冠盖厌飞腾;元城素得西来力,试问高贤此亦僧”(《武进天宁寺志》)。薛应旗:“十年闹市逐人登,今日相看白塔僧;石鼎香消红火活,竹炉茶沸翠云蒸。雨花满座蒲团静,过羽飞空钖杖腾;可笑黄粱炊未熟,不知尘梦醒未曾”(同上)。
这些诗作,出之于当代名家之手,说明文人山水揽胜之余,茶兴匪浅。同时也将文人与僧家的往来,以及山光水色的景象勾勒出,增广文献,丰富史材。这一点可以说,明人已尽到知识分子的时代责任,而且也将当代多姿多采的性灵生活文化内涵与活动记录下来。这应该说是一种高尚的,有益于身心修养的生活。
山水揽胜,能蝉脱尘俗之累,霞外清音,幽绝之景,则令人心地清凉畅舒,也是性灵生活的一端。而茶是清心之品,很宜於山林水际,因此大量的山水茶事,为茶人杂记传世。宋氏为松江茶人,自言:“凡待山水而适者,必其心先有所不适者也”,“能自适者,触影寓物,每得其真”。“余非能适者,而登山临水时,能以清恬闲旷心记之”( 山行杂记》)。清恬闲旷心境,就是游心物外的别解,也是山水饮茶生涯的本心。
费元禄有晁采馆,有湖近馆,常在其中置舟饮茶。这是近家的山水揽胜,其趣浅近,意在求得性灵之适而已。其记事令人神往,“雪水烹茶,味极清冽,不受尘垢,所谓当天半落银河水也。偶忆入白水山房,得见世外佳景。是时,春雪稍霁,庭敞积素。行眠低地,山白排云。水压平桥,水流半咽。万树梅飞,幽香自媚。方啜茗破寒,消摇阁道。即未能幽冷摄心,颇觉清凉入脾,足洗胸中柴棘”(《晁采馆清课》)。“啜茗破寒”以下这一段世外佳景的记事,说明山水性灵生活与饮茶之间的圆融幽趣之意。
《茶说》著者吴从先有《赏心乐事五则》,其三:“弄风研露,轻舟飞阁。山雨来,溪云升。美人分香,高士访竹。鸟幽啼,花冷笑。钓徒带烟水相邀。老衲问偈,奚奴弄柔翰。试茗,扫落叶,趺坐,散坐,展古贵傕,调鹦鹉。乘其兴之所适,无使神情太枯”(《明人小品集》)。“赏心乐事”四字,很足以剖析“性灵生活”的内涵;而“乘其兴之所适,无使神情太枯”十二字,则是“性灵生活”的很确切的注脚。
居家环境的选择,本质上也是一种性灵生活的反应。如城居、郊居、乡居、山居等,由近而远,由喧而静。尤其是文人山居的抉择,主观上就是要离群索居,追寻宁静的性灵生活的一种方式。其中的设置,清贫不论,唯饮茶之设不可或缺。祁彪佳在《寓山草堂》中说:寓山之高,极於铁芝峰。草堂平分之而在其右。堂内所少者,丝竹鼎彝之类。至於貅几竹榻,茶灶酒枪,殆亦不乏。晨光夕曦,云峰霞岭,以此娱客。寓山园有四十八景,草堂为其中一景。祁氏尽金开园,自谓:“四时之景,都堪泛月迎风;三径之中,自可呼云醉雪。”可是寄怀茶人的祁氏,无福消受寓山园林,后以南都失守,年四十有四绝粒而死。隐逸茶人的费元禄、陈继儒等人,却得以悠游山林以终。所以,乱世的文人集团变换茶人身份,也是苟全性命,且得闲适清赏的一种逃世方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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